《春感》其四
——何振岱
疾雨横风近画檐,
春人小极只淹淹。
讨方重读桐君录,
请命时烦太史占。
靧面从来非悦怿,
齐心还许有针砭。
禽言格桀难舒郁,
愿奋雷霆启户潜。
读这首诗,令我心灵震颤,不为别的,只为这整首诗写着一个“病”字。当初选评这组《春感》仅只为取他诗中的悲春之感以应和今春疫情中的痛心伤臆,百感交集。读到这第四首,我发现已经不仅仅是感之应和了,这是实实在在的对应啊。从他的情态,到他的动感,他“讨方”的不知所措,他“雷霆启户”的悲怆呐喊,这每一字每一句,哪一点不是今天的写照呢?如果将这首诗换个题目叫《庚子年春疫中有感》相信没有人能质疑这首诗不是当今之作。这就是说,百年前的他已经在写着今天的故事了。是轮回吗?还是宿命?是谁在冥冥之中把这些诗交到我的手上,让我在他的泱泱诗词中恰选了这组来首评?天之异象,必有神灵,一时间有种触电般的感觉。
今春的疫情肆虐全球,亙古未有。截至今天全球的确诊人数已经超过300万人了。美国则有过百万人被感染。如此的“疾雨横风”不正是这诗的开头吗?看窗外春光明媚,百花潋滟,可是千千万万的人却不得不禁足在家里,“海棠虽动春来兴,美景当前空咏哦”,此情此景恰也是“疾雨横风近画檐“的写照。画廊虽好,却无情被“疾雨横风”所横扫和阻隔,景之兴起,兴起来的是感之动容。这个惊涛骇浪般突兀而起的起句中,有一种雷霆般的激愤之气。这种激愤之气让诗里春之色彩被霹的一干二净。整首诗除了首联下句中的“春人”以外,看不出任何春之意象,情感沉郁而清冷。可见在这“疾雨横风”肆虐的春天里,他的心情是多么的暗淡无光,犹如今春中的我们。
何振岱作品
从这组《春感》的写作特点看,何诗惯于快速入事而少于铺陈和写景。他的发端多以写事或诉感为主,即使写景也只轻点一笔立刻转入事之叙写。前三首的每一个首联无一例外。比如第一首的“惜春何忍见花飞,张幕悬铃事已微”。第二首的“花落花开总有时,芳愁只在旧园池“。第三首的“自古沉愁未是愁,如今春色忍登楼“。当然,这首也是如此。“疾雨横风近画檐”看似写景,实际上“疾雨横风”的意象运用中带着强烈的感之情绪,这种感之情绪他未做任何渲染便立刻进入了故事给出了答案:“春人小极只淹淹“。这种写作方式的优点是疾笔入题,迅速展开故事,用最大的容量来叙述故事本身。不足是描写不够,有时会影响诗味的体现。在这首诗里,我相信诗人是有意为之以突出“春人小极只淹淹”的”小极“和”淹淹“中流露的“病”之情态。”小极“:疾病。”淹淹“:病之奄奄。”春人“:即春天里的诗人。这个”春人“与游春,怀春之意无关。由此可以看出,这个首联里告诉了我们故事的发端,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诗人的心情如此糟糕?为什么他会有“疾雨横风”般忧苦困厄,昏聩淹淹?因为---他病了!
从生病到“讨方”是一个合理又自然的承接与递送。“讨方重读桐君录,请命时烦太史占“。“讨方”:搜寻药方。“桐君录”:引以典故。桐君,传说中黄帝时的医师。著有《采药录》说其花叶形色。 “请命”:请求保全性命,解除困厄。“太史占”:利用天文历法来问占。从这里我们得以看出诗人的“病”并不是仅“小极”那么简单,不然他不会“重读”“桐君录”,也不会“时烦“”太史占”。“重读”的“重”读zhòng,它既有强调的意思也有重新阅读,再读的意思。这里面有两种含义,一是寻方为己。二是验人之方,都是一种谨慎态度的流露,若是“小极”则用不着如此慎之又慎。它与下句的“问命”“时烦”“太史占”同感。“时烦”何意?很多次的“烦”,他反复地求方,多次占卜问命, 透露的是对沉疴不籍的惶惶不安。可以看出,这一病,病得不轻。
看“靧面从来非悦怿,齐心还许有针砭”。这一联与前两联相比虽有递进,但这三联在结构上基本是平行的,尤其是和颔联相比,中间两联在结构比重上几乎完全平行,是病中故事的继续。上联承中有承,但转句中并没有转的痕迹。这个结构方式也是他的这组诗的共有的特点:颈联在起承转合中的质的转变不明显。那么这联是什么意思呢?我们看:靧面:huì miàn,洗脸的意思。悦怿:yuè yì,愉快的意思,这里的意思是“好看”。这两句的意思是:从生病以来,我洗脸不是为了好看。为了安心,也许还是要扎针以辅行。这两句诗人把他虚火内炎的淹淹病态以及内心的不安描写的很具体。这两句中需要重点强调的是“从来”和“齐心”二词。这两个词看起来简单易懂,实际上它们和我们通常理解的意思并不一样。这就是读古诗和读现代诗歌的区别所在。现代诗歌的用词你从字面上理解即可,但古诗词的字词用法要根据诗的内容来解读,这种解读有时会和我们现代的习惯用法相去甚远,“从来”和“齐心”便是如此。“从来”并不是字面上的历来和向来,而是“从生病以来”,如此解释方为合理并让诗具有了层次 感。“齐心”亦不是我们普通理解的“一心”“同心”,这里的“齐”有平定和整理之感,和“修身齐家“中的齐意思相仿,其意思是整理心情,让心平定。
病中的故事告一段落,最后的尾联就是抒发自己的愿望了。“禽言格桀难舒郁,愿奋雷霆启户潜“。“禽言”鸟叫,禽类的叫声,这里从“格桀”的表达看,我将这里的“禽言”解作鸡鸭的叫声,如此更接地气。“格桀”:象声词,格格桀桀的声音。鸡鸭格格桀桀的叫声难解我的沉郁啊,恨不得奋起雷霆之怒开门冲出去----这就是“愿奋雷霆启户潜”。这一句的意思并不是希望雷霆奋起启户,而是“我”以雷霆之势“启户”,这是诗语表达的特别之处,一方面写出了病中的郁闷之情,另一方面也写了自己想要去除病痛,发起雷霆之势的愿望。整首诗以雷霆收尾,在诗感上有厚重之感,似一个稳定的基座,有利于将诗托起,形成一个稳固的结构态势。“雷霆”和起句中“疾雨横风”是扣回的关系,两者之间散发出来的感,兜住了中间的故事,心理,动感,让诗的构架平稳方正了起来,没有丝毫的旁骛和弋出。这个用法对结构的稳定起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,但同时不能不说也带着一点点瑕疵,那就是动词太多,让句子略显拥挤和繁忙。尤其是最后一个“潜”字,与前面几个动词的动作态势搭配的契合度不够。不过诗无达诂,再伟大的诗人也做不到句句精彩,一点点瑕疵影响不了一个优秀的诗人,反而更显其有血有肉。
总之,如果说前三首是写春之感,那么这一首便是感之实了。实实在在的病中写照让人读之惊心。值得庆幸的是在上篇中我找到了这组诗的写作时间,那么可以肯定诗人终究摆脱了病魔,得以健康长寿。希望这是一个吉兆,预兆着我们面临的瘟疫也终将消散,我们也即将迎来“雷霆启户”奔跑在阳光下的那一天。
申美英
申美英:美国洛杉矶作家协会会员,《洛城诗刊》古诗词栏目编委!中英文双语杂志《诗殿堂》古诗词栏目副主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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